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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逃之後 (1-12)作者:刁鑽甲方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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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2:3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叛逃之後
作者:刁鑽甲方在天堂
(一)凜冬要塞
帝國曆205年12月凜冬,在北部最大的一座軍事要塞,阿拉宓。
城中心的禮拜教堂外圍附近,往日這裡通常擠滿了祈禱誦經和等待教堂布施的人群,但今日卻截然不同。
陛下肅清叛賊的指令在兩天前就被灰信鴉秘密傳到了阿拉宓要塞,沒有人能承擔起違背獨斷暴君的下場,即便是在帝國北方平民中素有威名的阿拉宓城主坎吉賽亞將軍也不例外,今日清早,城主副手恭恭敬敬地給這群身披黑甲,渾身包裹滿血氣的劊子手們清空了所有街道,城中所有居民被下令呆在家中不准外出。
教堂呈回字狀的復古庭院內,樹立著一座高約三四米象牙白的鏤空四面女神像,舊教四面女神的面容白凈聖潔,雙目沉重又悲憫地攏住教堂外的天空。
慘叫和咒罵連綿不絕,此刻教堂外正在進行一場血腥的屠戮,被帝國軍搜羅抓捕出的所有起義軍反賊,捆綁嚴實,被像驅趕羊群一樣推搡到教堂外的十字廣場,廣場中央上百年不曾啟用的腰斬台早已蔓延滿銹跡,今日卻被反賊們滾燙的鮮血和哀嚎聲刷洗一新。
*
深冬的阿拉宓要塞布滿落雪,這也讓地上翻滾的血跡變得更加刺目。教堂外往日熱鬧的十字中心大街此刻一片寂靜,暴露的起義軍們早在一個小時前就被帝國軍屠戮殆盡,求饒聲、咒罵聲、尖銳的哭喊聲也消失了,外面現在一片寂靜。
帝國軍隊又換了一批新的鐵騎進教堂搜查。
雪還在繼續下,掩蓋了先前一部分留在教堂後院上的血跡,兩名被分散出來探查的士兵仔仔細細用魔導石巡視過後院的每一寸空間,絕不放過任何生物痕跡的波動。
茫茫雪色當中,一道身著亞麻衣的身影從廊柱下一閃而過。
「站住!」帝國軍當即厲聲呵止道。
他們倆戒備舉起武器向前,身影卻已經不見蹤跡了,手中用於搜尋的帝國新一代魔導石毫無動靜。
此處後院地處偏僻,四下空空落落,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角落一簇開得不算艷麗的雪地玫瑰。
兩名帝國軍警惕地移動向玫瑰叢。
「教堂禱告室後面的第三間小院有情況,快彙報給——」出口的帝國軍聲音戛然而止,下一刻他們倆便雙雙悄無聲息地咽氣倒地。
帝國南部的墮精靈部族善使雙刀,她對這種武器有著堪稱與生俱來的熟稔掌控,此刻,科恩嫻熟地用兩柄紙片一樣薄而鋒利的匕首割開了他們的喉管,淡淡的腥氣混合入教堂的空氣當中,今天已經死了太多人,這點血腥味的增加即便嗅覺最靈敏的犬種獸人來了也聞不出。
雪地玫瑰品相獨特,葉瓣和枝幹都是深邃的暗紅,用來藏匿兩具屍體再合適不過,科恩拖拽他們扔進花叢,搜刮乾淨帝國軍身上裝備的所有武器。
教堂外的空氣是如此甜膩沉悶又盛滿血腥氣,寒冷包裹住了她每一寸身軀,身上單薄的亞麻布裙起不了多少禦寒作用,在寒冷與神經緊繃的雙重威懾下,科恩身軀有些止不住地渾身發抖,墮種精靈群居於熱帶雨林附近,本就不是耐寒的種族,何況她身軀里還有一半羸弱的人類血統。
帝國軍毫不費力地搗毀了他們在阿拉宓的所有據點,顯然是起義軍內部核心出了叛徒,更糟糕的是,此刻她好像成了內奸身份最合理人選……目前唯一稱得上是好消息的是起義軍的核心成員們在半個月前去往了北地的另一座要塞,此刻都不在城內。
教堂已經被帝國軍里里外外搜索過一遍,她靠著一張一次性符咒躲過一劫,符咒的有效時已經耗盡,身上也沒有其它的術式道具,她再不想辦法最後還是會被抓到。
眼下的她面對的難題有好幾個,如何從帝國軍的抓捕當中逃脫,不幸被抓了又如何保全自己,僥倖逃出去了以後該怎麼來證明自己身份的清白……
如今顯然不能一躲再躲,繼續等待下去,她清楚帝國軍的秉性,守衛這裡的軍隊只會越來越多,冒險搏一把或許還有能逃脫的希望。
科恩藉助跑攀跳上三米多高的牆壁,如同一隻輕盈的雨燕一樣跳上屋頂,她抬手扯好兜帽,蓋住臉免受風雪侵擾。
她知曉教堂西南方有一條廢棄礦道連通護城河,這會是一天當中風雪最盛的時期,帝國軍也難免受影響,或許可以去那碰碰運氣,起義軍平日使用的多條暗道,她一個也不敢冒險,那裡肯定是帝國軍隊重點排查對象。
她連續縱越過多片瓦檐,腳下積雪揚起片片粒粒的塵,眼見離礦道越來越近,一支羽箭「嗖」釘穿她兜帽,貼著臉頰飛過去,科恩聞聲側頭一避,又急又險地躲開這一暗箭。
被巡邏的帝國軍發現實屬意料之中,科恩無心戀戰,只顧低頭冒險沖一把,等跳進了護城河,除非帝國軍把河水全部抽干,否則抓住她的機率微乎其微。
對面見一箭不中又連發四箭。
這次科恩只來得及躲開三箭,最後一支羽箭如同惱人的鋸齒蜂,狠狠咬住了她右肩胛骨,命中同時令她渾身一軟,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帝國軍向來手段狠辣陰險,對待反賊更是專下狠藥,這柄箭頭不知抹了多少毒,見效如此猛烈。
她腿根一軟,踉蹌一步跪倒在屋檐上。
不行,科恩死命咬住唇,再堅持下,再跑幾步就能逃出去了。
她喉頭因劇烈運動嘗出甜腥味,摸索腰側的匕首,試圖再撐起身軀。
得,得先止血……不能直接拔箭頭,還得……還得,逃出去。她感覺自己腦子已經被藥麻了,意識混沌攪成一團。
沉重的鐵鏈甩上屋檐,纏住她腳踝像拖沙袋一樣扯了下去。
科恩一從高處墜落,即刻就被帝國軍蜂擁而至圍上來按在地上,冰冷的甲冑毫不留情刮過肋骨和手臂,把她身上所有武器都取了下來。
「抓住了。」士兵向領隊彙報道。
領隊吩咐道:「捆結實點,不能像教堂後院那兩個廢物一樣。」
「咳……」手腕腰腹和脖頸的鎖鏈纏得極緊實,她感到一陣窒息的反胃,
踉蹌地跌在雪地上,長發擋住了大半張臉,褲子只是很薄的面料,跪坐在地,她膝蓋被雪凍得生痛。
「抬起頭來。」
領隊陰惻惻地戲謔道:「瞧瞧,我們居然在這裡抓到了一隻偷跑掉的老鼠。」
寶劍挑起她凍得蒼白的下頜,領隊輕佻地審視著這名戰俘,
科恩臉被迫抬起,她翠色的眼珠翻起與帝國軍對視,面前幾位士兵渾身都被黑金盔甲包裹,臉上也戴著黑色金屬的外骨骼面罩,身軀高大修長而有力,如同幾具冷肅的石像,逼迫感極強。
科恩清楚地看到,離她最近的領隊胸前掛了枚程亮的銀色勳章。勳章通體銀白,凹凸起黑金紋路狀似高高在上的獅鷲,閃爍著冷漠的光澤。
佩戴這樣熟悉的勳章……她幾乎是觸電一般地渾身顫抖,過去的痛苦與恐懼翻山倒海而來,她對於這個圖案畏怕到了骨子裡。
科恩下意識死死咬住了舌頭。
帝國軍當中以殘暴而著名最臭名昭著的「血戮騎士團」。
一支由十位大公和其手底下無數的侍從構成的鐵血軍隊,陛下手中最唯命是從的一支親屬衛隊,只聽命於帝王,忠誠於帝王,直接授命於陛下的旨意,所到之處猶如帝王親至,他們以殘忍和暴戾的鐵血手腕鎮壓著帝國群眾們,讓百姓對暴君的種種惡行敢怒不敢言。
從勳章外形來判斷,面前的這位在血戮軍地位應該也不低。
「教堂里那兩個廢物是你殺的嗎?」領隊的劍刃托起她下頜,刻出一道血痕。
「我不知道你在……呃!」見她狡辯,領隊抬手示意,手下立即心領神會,科恩腹部被他們猛砸兩拳,痛得她悶哼出聲。
一群畜生。
她捂住腹部嘔了兩口血。
下手這麼狠辣。
「噓,想好再回答。」
沾滿血漿的冷兵器懸在額前,蒼白的劍鋒反射出她桀驁又不屈的眼色。
「我說了,我不知道。」她舔乾淨齒縫裡的血,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個普通的平民,沒有那樣的本事。」
她穿得很單薄,深冬嚴雪的天氣只裹了一件單層亞麻裙,寬鬆的布料露出領口、小腿和靴子,被箭矢射穿的兜帽根本遮不住傾瀉的墨色長髮,髮絲被風雪吹起,纏住凍得發白的肩頭和鎖骨,任誰來都會覺得她看起來孱弱又無害。
或許她應該跟十字廣場那些斗膽加入起義軍的普通百姓一樣,立馬被塞進腰斬台里砍成兩段,而不是想法設法逼供。
領隊冷笑出聲:希望你進了刑訊室,嘴還會這麼硬。
他抬手,命令手下把科恩拖下去。
變故陡然發生,任誰也沒料到,被按在地下的嫌犯突然掙脫了鎖鏈,掀翻了壓制她的兩名騎士。
帝國軍押送囚犯的枷鎖專門由血戮團的斐南公爵特製,具有抑制魔力的效果,方才射中她的箭頭上抹了足夠放倒一頭成年冰原鬣熊的神經毒素,沒想到這個嫌犯居然不僅能行動,還有餘力掙脫枷鎖。
方才搜身那麼仔細,卻讓她手中還藏了一把匕首,領隊距她最近,被一刀放倒。
血戮軍領隊慢半拍地捂住脖子,頸側的皮肉被完全翻開,鮮血噴涌而出,順著指縫大片撒下雪地。索性身體里翻滾肆虐的神經毒素鉗制住了她的力道,沒能當場斬下領隊的頭顱。
一記偷襲成功,科恩不戀戰,收刀飛速起身,敏捷地閃身衝進最近的建築,頃刻就消失在了重重迭迭的房屋之間。
「給我追!」領隊撐著劍站起來,他險些被斬首,細密的血線順著鎧甲連接處蔓延,看起來卻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惱火至極,他勃然大怒道,「一群廢物,連個身中劇毒的囚犯都看不住!」
(二)護城河
法吉遲疑地打開家門,這麼晚的天氣,誰會突然敲起他家的門?
他驚疑地提起煤油燈,偷偷在身後藏了一把菜刀,慢慢踱步向門口。
門外不是他提心弔膽的帝國鎮壓叛亂的軍隊,而是一個濕漉漉的,渾身血腥氣的年輕女人,她身披一件裸露著慘白肌膚的單薄亞麻裙,發稍還在往下滴水,身上的寒氣比屋外肆虐風雪更盛大。
她看起來形容狼狽,身上遍布傷口,黑暗當中,唯有一雙翠眼堅毅亮得驚人。
察覺他的警惕,女人率先以示友好,她緩慢地往屋內湊,從腰際和大腿上把綁著的什麼東西一一解下來,「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她出聲安慰,聲線沙啞得疲憊,「我們先進屋說。」
在她還算柔和的嗓音當中,法吉輕巧又快速地把門關上,他提起燈,不動聲色地與女人保持一個兩三步的安全距離,方便隨時逃跑,也方便按響身後起義軍們用於警戒的哨兵鈴。
煤油燈昏昏暗暗的燈光當中,法吉這才看清楚女人的臉,她有一張璀麗的漂亮到充斥非人異族感的面孔,緊繃的疲倦和傷痛也抹消不掉這種藝術品般的美麗。
她不是人類,法吉下意識斷定,或者說,她決計不是純人類。
「群星不照耀的地方是哪裡?」法吉手指緊握住煤油燈柄,他眼睛死死盯住面前女人的每一個動作,身軀緊張地繃起。
「第三顆太陽的背面。」科恩回答道。
對成功暗號,法吉如釋重負,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打濕,「抱歉,大人,我有些緊張過度了。」
「沒事,警惕點總沒錯。」科恩理解道,「你是第一次干這個,感到生疏也正常。」
上一個哨兵聯絡點的老手死於帝國軍的火刑,面前這個看起來頂多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傢伙,顯然是人手不足情況下被趕鴨子上架的,他一副沒有經受過系統訓練的青澀模樣,說不定半個月前還在家中把大人打掃穀倉喂養照顧牲畜。
「他們人在哪裡?」科恩撿起方才仍在地上的武器,一件一件重新栓好。
「在地下。」法吉邊說邊把壁爐旁的暗門打開,他給科恩遞了一樣東西。
「這是送給您的,大人。」
「可以擦擦您頭髮上的水。」他小聲地補充。
科恩低頭打量一眼自己濕漉的發尾,順勢接過,她有些意外,這是一條柔軟的,清潔得很乾凈的純棉毛巾,棉花在平民當中算是珍貴的布料,尤其是在這樣作物匱乏的北方,一年有近一半的時間土地都被厚冰封住,難以耕作。
這無疑是份有些奢侈的小禮物。
「謝謝你。」科恩道謝,她在湍急的護城河裡泡了一夜,聲音沙啞,鼻音嚴重。
「不客氣,大人。」法吉飛快地說,他垂著眼,態度恭敬,但不知為什麼有點不敢看她,「快下去吧,大人們等著。」
此地地處偏僻,只是帝國北部眾多要塞當中不起眼的一座,距離阿拉宓至少有兩天的路程。科恩躲避過帝國軍追蹤,從護城河裡爬出來後,偷偷使用了幾個連續的一次性小型傳送陣法才在儘可能的最短時間內抵達了這裡。
這裡是座兩百年前當地貴族秘密建造的地下城邦,貴族落敗後,地下古堡荒廢,無人問津,起義軍們暗中接管了這裡,改造作聯絡傳輸用的中轉站。
年代久遠的哥特風格長廊透露著古樸的氣息,頭頂巨大的金屬燭台火光明明暗暗,光潔的大理石地板瀰漫著苔蘚的濕味,有一種黏膩又陰冷的感覺。
或許這座古堡前任主人的幽靈還在此處反覆地徘徊,科恩不適時宜地想到。
這並非是無稽之談,穿越來的這個世界光怪陸離,充斥滿了異種,獸人,龍族,人魚的奇詭傳說,魔法和鍊金術遍地都是,人死後化作鬼魂也並不奇怪。
之前箭頭上的神經毒素被她用符陣強行壓住,但是毒性實在是太強烈,隔了半天又捲土重來。
她感到眼前所有事物都有了重影,觸覺和嗅覺以及各種感官都變得古怪起來。
「你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一道輕慢的不耐煩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距離她三四米高的玻璃彩窗開了一道口,露出一隻修長的手。
科恩抬眼,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有重影的察涅拉。
要說起義軍核心裡誰最厭惡她,那察涅拉肯定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淡金色的柔順得仿佛獨角獸鬃毛的長髮順著附身的動作傾瀉到胸口,形狀漂亮俊逸的眼眸因為天生的下三白顯出銳利,他有著尖尖的耳朵和明顯的犬齒,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傳統純正的光精靈。
毒素的幻覺侵蝕當中,她眼前的察涅拉滿身柔和的光輝,像是宗教壁畫里走出來的高貴神明。
「我們在阿拉宓的據點暴露了。」科恩言簡意賅。
「嗯。」察涅拉面色毫不意外。
「說點我不知道的。」
「……」又是這種欠揍的語調。
科恩暗自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被氣得毒素又加重兩分。
「我被血戮軍抓到了,不過我又逃出來了,這算新鮮消息嗎。」
「你受傷了。我聞到了。」
「嗯……好厲害的狗鼻子。」科恩奉承道。
察涅拉不滿地皺眉。
「最好快點包紮起來,帝國軍最愛養那些低賤的血族當巡邏犬,等會那群狗聞著味就追過來了。」
他對科恩的不喜向來溢於言表,墮種精靈是精靈中最不討喜的一個分支,光明生物天生就厭惡這些骯髒的暗黑墮種,他又作為更注重血脈的宗族皇室,對低賤的人類混血兒沒什麼好臉色,可是寒冷的空氣當中,那股黏人的甜膩不停往他鼻腔里鑽,仿佛引誘他一般。
他不悅地暗自握拳,指節捏得發白。
「我知道,我一路來都用了隱匿行蹤的術法。」
再加上護城河水的洗刷,起碼還能再拖一小陣子。
科恩突然感覺有點冷,一種發自肺腑的鑽心刻骨的嚴寒瞬間卷席而來。
她下意識裹緊了披在肩上的那小片毛巾。
目前翻山倒海,混沌一片。
「科恩?科恩?!」察涅拉難得慌亂地叫喚她,聲音卻隔得很遠。
她眼前一片白光。
(三)精靈
室內縈繞著熱騰騰的苦澀藥劑香味。
科恩費力撐著坐起來,渾身像被巨石反覆碾壓過,顱骨仍有一種被撬開的刺痛感。
「大人,您醒了!」法吉驚喜道。
「這是,哪裡?」科恩開口,發覺自己嗓子啞得不成樣子,說話時的喉嚨像被塞了一把刀片。
周圍是一個又一個的巨型書架,她躺的地方就在書架邊上,鋪了一席被褥。
「這裡是地下城堡的圖書館,大人,請放心,這裡很安全。」法吉安撫她道,「您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裡有一些松時粥,還有藥……您昏迷的時候怎麼也灌不進東西。」
科恩看了一眼端到面前的兩碗黑色糊糊,頓時胃口全無。
注意到面前人類小孩臉上小心翼翼的期待,科恩只好接過,用木勺在兩個碗中隨意挑一隻挖了一口。
「……」一口黑色糊糊下肚,她瞳孔一縮,用盡全力才沒吐出來。
她嘗了一口另一個碗里的黑色糊糊,味道噁心程度難分伯仲。
分不清哪碗是藥,都一樣難吃。
好不容易咽下後,科恩感覺自己鼻腔里瀰漫著一股苦澀粘稠的酸味,反胃極了。
本就疲倦的身軀吃完兩口之後感覺更疲憊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她看著法吉的臉問。
「這是察涅拉大人教我做的,藥也是他教我煎的。」面前的男孩眼睛像小鹿一樣純粹,小麥色的臉龐透露著稚嫩的可愛。
科恩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他是想毒死我麼?」
她啞著聲問:「那醫師呢?他去哪裡了,怎麼輪得到察涅拉教你煎藥。」
「醫師大人,他們……」法吉支吾,轉念想這些消息科恩早晚都會知道,只得繼續說:「他們在雪山尋找聖器的時候,遭遇到了聖器的反噬詛咒,全都昏迷不醒了。」
「現在,只有察涅拉大人和妥那斯大人還清醒著。」
「……」科恩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法吉看起來比她還低落。
真是讓人眼前一黑的雪上加霜的壞消息。
科恩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說:「我有點渴了,能給我倒杯水去嗎?謝謝你。」
黑暗精靈天生體質卓越,身強體健的,即便身體里只流淌了一半的血脈,科恩也繼承到了這種優點。
常人在嚴寒凜冬冰冷刺骨的護城河裡泡上一會就會沒命,科恩幾乎在裡面潛匿了一夜依舊活蹦亂跳的,甚至連凍傷失溫的狀況都沒有出現,恢復能力著實是好得驚人。
她如今展現出了難得的虛弱,定與背上的神經毒素有關。
後背的箭頭貫穿傷還有身上在護城河裡磕碰的淤青傷口都被包紮處理過,可科恩仍能感受到神經毒素在身體里蔓延,它沒有被清除,反而作勢愈發兇猛。
法吉走後,科恩悶悶地把自己縮在被褥里。
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渾身的血液在神經毒素作用下緩慢地流淌,伴隨著一種鑽心刻肺的疼痛,她方才一直沒有聲張,實際渾身痛得連動動手指都困難。
眼下重要的同伴基本都陷入了昏迷,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向來不是那種能在關鍵時刻扛起大事的領導者,疼痛伴隨著昨天在暗處見證著起義軍同伴一個一個被悽慘地架上腰斬台的陰影,悽厲尖銳的嚎叫和當時無能為力的懊悔,她痛苦得渾身瑟縮。
科恩聽到了大門開合的聲音,抬起頭,來人卻不是給她送水的法吉,而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察涅拉。
「……」
他倆目光短暫的對上,科恩飛快撇過眼,裝作沒注意到他。
「你來幹什麼?」
問話的時候蒼白的半精靈少女蜷縮在皺巴巴的被褥里,凌亂的黑髮像一團散落的垂柳,絲絲縷縷遮住裸露的肌膚,她翠霧一樣的眼瞳微微豎起,像是某種警戒的脆弱的野獸。
「妥那斯讓我叮囑你把藥喝下去,」察涅拉看到桌上兩隻紋絲不動的碗,語氣不耐。
他討厭照顧病號,更討厭病號是自己最厭惡的東西。
一隻骯髒的,低賤的,不潔的混血種。
「我知道了。」
科恩回答道,卻沒有動作。
看她無動於衷,察涅拉心裡煩躁更盛。
科恩抬頭看他,疑惑問:「你怎麼還在這?」
「站在這監督你吃完。」
「你教法吉做的東西實在是太噁心了,你想毒死我嗎?」
察涅拉幾乎一下就被這句話激怒到了,他蹙眉罵了一句,「帝國的走狗。」
他看起來很不悅,卻在竭力克制,端起碗的那隻手用力捏得蒼白,看起來下一秒就會把粥潑她頭上。
「如果你是來找我吵架的,現在就可以滾了。」科恩對峙起來分毫不讓,嘴上句句不饒人。
「我沒做過任何背叛大家的事情,阿拉宓的據點突然暴露,我也對此毫不知情。」
「要泄憤的話,出去多跑幾圈去,我不想把精力浪費在和你愚蠢又無意義的爭論上———」
科恩話語頓住,因為察涅拉直接俯身揪住了她衣領,他面色倨傲,一字一頓,「可恥的,背信棄義的叛徒,神諭里根本沒有你,你一路死皮賴臉跟著我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科恩看著他明藍的惱火的眸子,倏地想到他們光明精靈最喜歡罵墮種精靈是粗鄙退化的動物。
「察涅拉,可惜現在沒鏡子給你照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才更像一隻受原始本能驅動的,毫無自製的野獸。」
「受原始慾望驅動?毫無自製?」察涅拉放下碗,用力把她按在地上,句句反問她道。
科恩不知道他又要發什麼瘋,不過她也無所謂察涅拉會對她做什麼。
或許平日裡她還有耐性和察涅拉好好講道理,可此刻她傷痛纏身,病罹本就夠叫人煩躁的了,她煩透了,不想再慣著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一絲一毫了。
「我要是想出賣你們,你們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科恩用力想掙脫察涅拉,可紋絲不動。
「你們起義軍的每一個人,都會被曬成人干掛在城牆上,特別是你,察涅拉,我要親自叫人把你剝光了赤裸裸地再切成人彘!」
「……」察涅拉眼中怒意盛極,他看起來快想把科恩活剝生吞了。
科恩覺得他臉都被自己氣紅了。
「……淫賤的混血。」
「你勾引我弟弟還不夠是吧?」
後面的話科恩沒聽清楚,因為察涅拉按住她的臉,堵住了她的嘴。
察涅拉真是個瘋子,罵著罵著跟她親起來了。
「唔……!」科恩眼睛瞪圓,她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進展。
她以為這場爭吵會以憤怒到失去理智的高貴精靈把她揪起來打一頓,最後他倆的鬥毆把這個圖書館炸爛作為收尾。
科恩自然不想和這種喜怒無常陰陽怪氣的神經病莫名其妙親上,她奮力掙扎,想把這個瘋子甩開,可察涅拉死命捏住了她手腕,她使的力氣全被卸開,一時半會竟拿他毫無辦法。
他的長髮躥到了科恩頸窩,蹭得痒痒的,很難受。
察涅拉金色的眼瞳狠命盯著她。
科恩毫不示弱瞪回去。
她唇被咬著說不出話,眼色卻直勾勾地能殺人。
「……」快放開,你有病嗎?
「咚咚咚……」圖書館厚重的大門被敲響了。
門外傳來一道溫和的充滿磁性的性感嗓音,「科恩,我能進來嗎?」
(四)修女之劍
聽到妥納斯的敲門聲,察涅拉只得鬆開桎梏她的手。
科恩面色不愉地直起身,她抬指對著門使了一道小小的風術,圖書館的門就自動打開了,外面站著的妥納斯直接看到正對著門的兩個人。
科恩坐在被子裡,蹙著眉不停地擦嘴,察涅拉看到他,一臉懊惱和無措。
妥納斯有些懵,他倆這是怎麼了?又打架了嗎?
「哥。」看到他,科恩面色才有所緩和,目光甚至有些詭異的興沖沖,非要說,就是看起來像是在幼稚園打架終於等到家長來的小孩。
沒等妥納斯回應她,他就看到科恩迅速都從被窩裡站起來,飛快地甩手對著旁邊的精靈就是一巴掌。
「啪!」巴掌聲音清脆,室內兩個人,妥納斯沒反應過來,被扇的察涅拉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面容俊朗的金髮精靈抬手摸上臉,被打過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傷痕,但是臉頰上清晰的疼痛卻迅速傳進了大腦,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對他尊嚴的踐踏!
妥納斯不愧是沉著果斷遇事冷靜的龍傲天大男主,他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把科恩撈在身後,順勢攔住了暴怒到幾乎要殺人的精靈。
「小察!冷靜些,她身上傷還很重,讓著她點好嗎?」
他一面把科恩護得更遠,一面對暴跳如雷的察涅拉循循善誘,「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你們兩個先分開冷靜一下吧,我保證會妥善地處理這件事情的,相信我,好嗎?」
在龍傲天溫和寬容的注視下,最終,平白挨一巴掌的察涅拉憤懣甩門離去。
「你就只會慣著她去吧!」
臨走察涅拉還抱怨了一句。
「沒事吧,小科?」妥納斯轉頭看一直被他護在身後的科恩。
科恩聲音悶悶,「有事。」
她像個跟家長告狀的小孩,「察涅拉他凶我,他還猥褻我。」
原本面色平悅的妥納斯聽到她後半句話立即變了臉。
「他碰你哪了?」妥納斯嚴肅地問。
「……」科恩指指臉。
她唇被親的灩紅,看起來水光飽滿。
妥納斯沒理解清楚,以為精靈摸了她的臉,科恩也不想解釋得太清楚。
「這次是他的錯,他現在不配要的你的道歉了,小科,你做得一點錯也沒有,受欺負了就要反抗。」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就直接喊我。」
科恩撇撇嘴。
嘴被堵住了怎麼喊人呢。
「你傷勢怎麼樣,小科?我給你帶了溫水。」
科恩低頭看到了妥納斯腰間栓著的小小的水壺,他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九多,這個小巧的綠葉纏成的水壺對他來說就跟個迷你玩具一樣。
科恩接過綠葉水壺,壺身上凹凸的葉脈起伏栩栩如生,仿佛還鮮活著一樣,這是一種繁雜又有些無用的魔導工藝,通常只有貴族會使用,顯然也是這所古堡的眾多遺留物之一。
「好些了,我體質一向很好,睡一覺就沒事了。」科恩抿了一口溫水,言簡意賅。
「我想知道,兄弟姐妹們……」她有些彆扭地說出這個詞,妥納斯說起義軍里的同伴們都情同手足,互相稱作家人也沒什麼,畢竟很多加入起義軍的人都被帝國奪去了所有摯親。
家人,是一種讓人團結緊緊相依的符號和紐帶。
「他們怎麼樣了?我聽哨衛說他們被聖器反噬了,至今昏迷不醒。用不用我去看看他們?我也學過一些藥理知識,雖然不精通,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沒事。」妥納斯低沉的嗓音緩緩流淌過她心際,將她慌亂綜錯的思緒稍稍撫慰捋平了一點。「聖器上有符文,我這幾天已經破解了很多,等破譯完就能使用上面的咒語了,我有應對聖器的經驗,他們都會沒事的。」
「倒是你,小科,你還好嗎?」
妥納斯溫柔的手掌輕撫她單薄的背脊,掌心的溫度隔著輕輕一層布料,激得她忍不住心頭一陣戰慄。
科恩仰起臉,妥納斯比她高得太多了,她必須維持這個姿勢才能與他對視。
領導者五官深邃,面容堅毅,金色的瞳孔如太陽一般寬容。
「哥。」她眼瞳也如直視烈日光輝一樣,止不住地溢出淚水,「我想看看聖器。」
神話里女妖一樣精巧的面容淚水漣漣,即便是世界上最鐵石心腸的人來了也會忍不住心軟,妥納斯望著這對翠綠的瑩瑩的眼,喉嚨一陣阻塞般的乾涸,他輕輕擠出一個字:「好。」
修女之劍是一柄細長的外表極為精巧的劍,劍身金碧輝煌,鏤空的劍柄雕刻繁複的花紋,劍身最中心有一道劈開的劍痕,裡面鑲嵌著一顆巨大的細長的鑽石。
但科恩和妥納斯都知道,這絕對不是一柄華而不實的裝飾劍,這是實實在在的光明神的聖遺物,神諭里救世主的武器。
修女之劍輕輕一劈,就能斷開連綿起伏的巍峨雪山,朝地下一划,就能令海水分開。
科恩靠近這把劍,就隱約感受到了一陣不適。
這是傳說中光明神曾經的武器,自然對她這種有黑暗種族血脈的人很不友好。
修女之劍的劍鞘就數在一旁,上面同樣有著無數凸起的金色符文,這是傳說中光明神親自篆刻而上的。
「小科,別靠太近。」妥納斯輕輕拉住她。
(五)靈魂刻簿
是的。察涅拉有句話說的沒錯,在精靈族侍奉萬年預言世間一切的神諭書里根本沒有她,或者說,主角團里根本沒有她。
在這本升級流龍傲天小說的主角團里,科恩這個名字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的,精靈族的預言神諭里,會拯救大陸帶來希望的救世主也不包含她。
是不是她痴心妄想,奢求這些光輝的聖武,有朝一日也能分得她一把,劈砍走過去全部攏雜的黑暗?
思及於此,惱人的神經毒素再度發作,尾椎里像是被安置了一隻毒蠍子,她一行動,整根脊椎就被齧咬得生疼。
覺察她的沮喪,妥納斯伸手輕輕撫她發稍。
「阿拉宓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不必自責……投身於此,我們每個人都早就做好了為光明神獻身的準備,同殘虐黑暗統治下的帝國的鬥爭,流血犧牲本就在所難免,迪索拉七世暴虐無道,總有一日光明神會親降天罰於他,他們所有做過的惡事都會遭受反噬的,這也是我們為之獻身的意義。」
科恩顫聲問:「救世神諭里沒有我,阿拉宓的據點暴露得實在太蹊蹺。哥,你會覺得我是那個叛徒嗎?」
「不會。我相信你,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沒有人能再苛責你什麼。」
「那記錄阿拉宓據點的靈魂刻簿,上面亮著的還剩多少?」
科恩那天隱蔽途中,看到不少起義軍被直接拉去了腰斬台,但也有一些人沒有被即刻處決,而是渾身戴滿枷銬地被押送走了,形勢突然,她一個人勢單力薄,就連自己全身而退都是問題,貿然解救也不過是把自己搭上,可面對同伴慘案的無能為力確是困頓住了她。
靈魂刻簿實際就是一種鍊金術石板,上面的亮點就是每位起義軍的生命亮光,只要還亮著就是活著,活著就是還有拯救的可能,雖然希望渺茫。可科恩仍舊心存一絲僥倖的希冀。
妥納斯沉默一晌,沒有正面回答,喟嘆一聲繼而道:「犧牲本就是在所難免的,對誰都一樣。」
科恩頹然地低下頭,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我累了,哥,我現在……我現在……」她蔥白的手指無力拽住衣角,髮絲如同一捧潮濕的海藻,「太痛苦了……」
妥納斯頓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也親身體會過帝國軍的晦暗骯髒,知道沒人能從那個地獄裡清晰地全身而退,過去的記憶一直糾纏住了她,長生種漫長的成長期本就難熬,他不敢想像一個心智不夠成熟的孩子如何能從血海深淵裡掙脫。
安慰的話語卡在嘴邊,向來辯口利辭言若懸河的領導者、政治家,罕見地感到詞窮。
妥納斯窮思竭慮,最後輕聲問道:「那抱一下會不會好一些?」
這麼問著,他伸手向她敞開了懷抱。
形容有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
科恩猶豫了一下,貼身靠了過去。
寬闊的縈繞著性感麝香味的胸膛就在她面前,科恩根本難以抵抗。
此刻的她就像是溺水的人,任何稍微的慰藉援助都會被她當做救命稻草一樣狠狠抓住、
妥納斯的懷抱很好聞,胸口條理分明的肌肉在不用力的時候是軟軟的,臉貼著很舒服。
「以前家中的妹妹們,受傷了不高興了,都會找我要抱抱……那時候距離現在,已經有好多好多年了。」
「妹妹要是能長大,現在應該也和小科一樣高了。」
柔軟的刻意放低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
科恩靠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知道怎麼辦了,就休息一會吧。」
妥納斯溫柔地把她環在懷中,輕輕拍她後背,像哄小孩一樣輕聲細語。
「我知道精靈都是長生種,你這個年紀,也還只是小孩子,哭泣起來也不用有什麼負擔。」
「今晚,什麼樣的眼淚都可以流在這裡。」
「那天,我看到血戮軍了,我害怕,哥。」
過去最灰暗的洶湧噩夢。
他聽到了科恩輕聲的細微的啜泣,克制卻隱忍,仿佛難以承受痛苦般,她低聲說:「我不想,我不想再回到那個鬼地方了……」
「……那裡簡直就是地獄。」
「血戮軍……我不會再讓你回去了,我保證。」
科恩聞言,只是低頭把他的衣襟攥得更緊。
「哥,我這樣的黑暗精靈,也能算是兄弟姐妹中的一員嗎」
「當然,科恩是我們最小的妹妹,我們永遠都接納你,歡迎你。」
科恩一直在掉眼淚,妥納斯縱容著,允許她一直用自己的衣服揩拭那些晶瑩的小水珠,他覺得無論是在哪個種族,幼兒都是嬌柔脆弱的需要呵護的存在,即便有了強健敏捷的戰鬥技巧加身,科恩本質也只是個長生種無助的幼兒,他去過精靈族的領地,得知他們六十歲才算踏入成人的領域,而科恩才堪堪跨過二十歲的階段。
他從這個小混血的口中得知過零星關於她的過去,拼湊起來也基本得出全貌,因為混血的出生而在族群內為人不喜,生母冷漠,生父也不詳,幼兒就跟隨著胞兄在戰亂無數的人類社會飄零,好不容易加入帝國軍後,也只是被當作戰爭工具、消耗品一樣對待,從未有人正確教導過,她能走到今天一步也算屬實不易。
到最後,科恩哽咽地有些胡言亂語,她宣洩般地絮絮叨叨許多,妥納斯耐心地一一應答。
「哥,我愛你。」
妥納斯嘆了口氣,「我也愛你。」
胸膛似有溫熱的火燙灼燃燒,他悶得說不出話。
(六)角斗場
寒風凜冽的雪原上,一大批烏泱泱的重甲傍身的鐵騎蓄勢待發。
一隻渾身蒼白的雪鷹從上空盤旋著凌空降落,刀錐一樣鋒利的彎爪勾住了鐵騎最前方的首領。
為首那人挺拔高挑的身影滿頭紅髮,似燒灼冰天雪地的一把烈火,他未配頭盔,碎發張揚,一側頭露出蒼白的下頜和一張俊逸到邪氣的臉。
雪鷹盤踞在他手臂上,張喙發出幾聲尖利的長嘯、
「嗯,嗯……原來如此。」他不急不慢地聽手臂上的雪鷹咕咕完。
雪鷹嘀咕期間,他胯下的夜騏躁動地打著響鼻,「別急啊。」他著金屬黑甲的手指輕輕摩挲戰騎巨大的頭顱,夜騏血玉一樣的眼睛狂躁不安,眼尾溢散的黑霧逐漸消匿在空氣里。
他抬臂做了個手勢,身後立馬有恭敬的騎兵上前,小心翼翼接過他腕上的雪鷹。
「伽摩羅大人,我們距離那個叛徒,還剩三十公里。」
「嗯,」伽摩羅有一搭沒一搭繼續撫摩座下夜騏,「瞧瞧,它們好像都餓了。」
風吹起了他臉頰側的碎發,更顯臉龐精緻,他語氣溫柔又寵溺,「真是群不知饜足的小怪物,明明在阿拉宓已經吃過那麼飽一頓了。」
「大人,前方還有個村落。」騎兵彙報到。
不遠處的雪山腰,一陣裊裊的炊煙緩緩升騰,那是個雪山獵人聚集的小村落。
「我不喜歡雪山里生活的人,感覺他們身上有股陳年風乾燻肉的味道,感覺不太健康,而且一點都不肥美。」
夜騏食肉嗜血,喜歡膘肥體壯的伙食,血戮軍中多以這種殘暴的動物作為騎兵坐騎,它們是戰爭的狂熱分子,對疼痛感知度很低,聞到鮮血只會變得更加興奮橫衝直撞,曾在帝國統一戰爭中被大規模應用,是中最趁手適宜不過的兵器。
不過夜騏同樣也是一把雙刃劍,統一戰爭結束後,征戰活動大幅度降低,帝國對坐騎的剛需不再那麼強烈,這種嗜血的猛獸顯然變得棘手起來,他們對新鮮血肉需求量極大,又蠻橫好戰,精力多得無處宣洩。
夜騏聽到他挑剔的語氣,立即很有人性地發出不滿的響鼻聲,它跺著前蹄,把冰封的雪面踩得嘎吱作響。
「好吧好吧。」聽到座下夜騏憤憤的抗議,伽摩羅像個溺愛孩子的家長妥協道,「垃圾食品只能偶爾吃一頓哦。」
「傳令下去,」他抬高聲音,「先到前面的村莊裡修整一個小時,補給完了再上路。」
首領輕快地下達指令,「先帶我們的小怪物們去填個肚子,順便等等跟在我們後面那個老不死的。」
「小可憐。」伽摩羅故意掐著嗓子,語調惋惜,「要委屈你吃一頓骨瘦如柴的下午茶了。」
重甲包被的夜騏興奮揚揚前蹄,發出尖利的嘶鳴聲。
「瞧啊,它很高興————洛林,你過來。」
始終跟隨在他身後,間隔了十多米的嗣子聞言驅馬上前,他身下是一匹膘肥體壯的血紅色夜騏,肌肉飽滿虯扎,油水光滑的皮毛在雪色反光當中幾近熠熠生輝。
「大人。」青年應聲道,他同樣渾身嚴嚴實實的黑甲,戴著翼狀全包頭盔,飄揚的積雪鑲進了頭盔的紋路當中,顯得相當冰冷與不近人情。
見迦摩羅一直不語,嗣子疑猶問:「大人,斗膽問您叫我上前有什麼事要吩咐?」
迦摩羅懶洋洋回:「沒什麼事就不能叫了麼?」
「不敢。」
被主人肆意任性折磨慣了的嗣子溫順低頭,他跟在迦摩羅身後,像一頭收斂起爪牙的大型猛獸。
一黑一紅兩匹夜騏一前一後地走著,迦摩羅特地勒住韁繩放慢步伐,他停在了洛林旁邊。
「洛林。」迦摩羅再次叫住他。
洛林不明白這位向來喜怒無常的血戮大公想要幹什麼,出於本能反應,他也勒停了韁繩。
下一秒,一道血紅的刀光閃電般直逼他眼前,洛林停在原地,如同一座被定住的石像,紋絲不動毫不閃躲。
迦摩羅笑眯眯地用刀尖挑下了他的頭盔,金屬頭盔「哐當」一聲落地,一張五官高挺的臉醒露在寒風裡————一道醒目的猙獰傷疤自他前額過眼球貫穿了右上半張臉,令他原本俊秀的臉看起來各位唬人可怖。
洛林兩隻眼睛都是精巧的雪青色,右眼卻看起來更蒼白一些,像是蒙了一層白翳。
「你知道我們要去幹什麼嗎?」
洛林聲音淡淡:「奉陛下之命逮捕反賊,血戮軍罄竹難書的叛徒。」
「這種回答實在是太公式化了,無聊得很啊。」
迦摩羅用力拍拍他肩膀,「瞧瞧,這麼美麗一張臉,卻被無情地毀掉了。」
洛林沉默不語。
「好了,」迦摩羅大發慈悲擺擺手,「不逗你了,快把頭盔戴上吧,這風雪這麼大,當心凍著。」
寡言的嗣子翻身下馬,順從地去撿滾落雪地的翼狀頭盔。
迦摩羅穩坐夜騏背上,高高在上,他繼續煽風點火:「我可憐的嗣子,她捅瞎了你一隻眼睛,砍斷了你的右臂……還讓你在帝政學院裡名譽掃地,甚至在血戮軍里都好長時間抬不起頭,因為這些,你還失去了家族繼承權,洛林,不想復仇麼?」
「……」
年輕的血戮騎士緊低著頭,按住頭盔的手指緊繃得發白,用力可怖到在高密度金屬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粘稠的血液隨著掌心「滴答滴答」滾落雪地。
金碧輝煌氣勢澎湃的學院角斗場,眾人擁護著的天之驕子驕橫跋扈、意氣風發。
而他的對面,只是一個過於纖細瘦挑的少女,過分美麗的白玉般臉龐讓她看起來像一隻易碎的瓷器花瓶。
她清凌凌的嗓音傳過角斗場中央,「我先來和你打,先打過了我,你才有資格和我哥對決。」
天真到可愛的語氣讓人忍俊不禁,他明眼看出了站在少女身後的半精靈青年舊傷崩裂,顫顫巍巍,保持直立都困難,已是強弩之末 ,只不過是想藉機發難,剷除掉這個讓他覺得礙眼的禍害。
只不過是一個鄉野來的無權無勢的野蠻雜種,有什麼資格霸占家族為他謀劃已久的血族公爵嗣子的位置?
嫉恨讓他頭腦發熱,不顧一切。
帝政院的角斗擂台上毫無顧忌,可以做生死搏鬥,本來他可以直接趁此除掉那隻精靈雜種。
現在卻要先踏過他妹妹的屍體。
這也無妨,就讓他抱著肚破腸流的妹妹失聲痛哭吧,他心裡惡意滿滿,先摧毀這個雜種的精神,然後再把他在擂台上肢解大卸八塊。
後面發生了什麼……
創傷總叫人撕心裂肺,思緒不可避免地像是被拖進了幽暗的沼澤。
他只記得,角斗場的燈光明亮又刺眼無比,那名背持死神鐮刀的少女身形輕盈又矯健如獵豹,長鐮高過她近一半的身高,卻在她手中揮舞得如身體額外延伸出去的一截。
她柔韌的手指按進了他的眼眶,脆弱的晶狀體在她指尖像是脫殼的蝸牛,他那隻永久失明右眼看到的最後場景,是她眼瞳里蕩漾流淌的翠綠。
刀鋒,血跡,人聲鼎沸……刺目的燈光,逐漸模糊的視線,時間仿佛禁止住,明明很吵鬧很嘈雜,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還有她,還有她!他的身體失去知覺,只能一動不動躺在擂台中央像一頭牲畜一樣屈辱地任人宰割,最後的關頭,她扔掉了本能輕輕一揮砍掉他頭顱的長鐮,垂頭輕聲悲憫地說:「我放過你了,我實在是不想殺人啊。」
她逆光而站,居高臨下面對著他,神色漠然,臉頰濺滿黏膩的血,像是傳說里勾人心魄的女妖。
她裝什麼好人!還不如讓他直接死在擂台上!這樣就不用面對苟延殘喘下來的所有屈辱了。
他用那隻血肉模糊的眼死死地,死死地盯住她的身姿,不甘、怒火像是燒沸騰的水,滾滾洋洋。
她頸側被他割開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她右手捂著頸脈,主持人抓住她的左手舉起,高聲宣判勝利,觀眾席掌聲雷動。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角落隱蔽的包廂里,帝王親至,那個和她哥一樣的雜種,在一場角斗里奪去了皇帝陛下所有賞識的眼光,而他則被陛下評價為「愚蠢自負,輕舉妄動,難堪大任」……
他落下殘疾,被家族厭棄,失去繼承人之位……他擁有的一切光輝,全部全部都被她奪走了!她毀了他的一切!
他惱恨地死死咬住牙,像是要把她的血肉生吞活剝,一口一口嚼碎了乾乾淨淨咽進肚子裡。
想不想復仇?
想。
怎麼不想?
「以前她先有西索大公和她哥護著,後又敬柯法師護著,你不敢動她,復不了仇。」
「可今時不同於往日,她如今是帝國的叛徒,走上了與血戮軍所有人作對的道路,誰還敢包庇她?想對她做什麼不是易如反掌嗎?」
「我知道了,大人。」他聲音干啞。
洛林似乎恢復了平穩的情緒,他戴好頭盔,翻身上馬,暗沉的血跡凝固在頭盔邊緣。
軍隊還在繼續前行,他們距離村落越來越近。
「蝙蝠怎麼飛那麼慢呢?」伽摩羅打了個哈欠,「這老不死的,不會是太冷冬眠了吧。」
「西索大公從帝都趕來,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騎兵回答。
「哈哈……他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迎接我們的小叛徒了。」
「就是要狠狠地懲治,旁人才知道,與帝國作對的下場。」最後幾個字,他咬得血氣森森。
(七)傳送陣
地下堡壘的會客廳窗明几淨,不知修建它的主人用了何種魔法,整座都位於幽暗地下的城堡,竟然能從窗子外看到繁星如茫的夜空,這實屬奢侈之舉。
「哥。」科恩站在會客廳門口,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妥納斯把聖器符文破解的工作搬到了會客廳,這裡距離他們休息的場所最遠,紛亂的能量涌動槽實驗時發出的噪聲不會吵到他們休息。
「小科……」妥納斯感知力極為敏銳,她穿行在古堡走廊里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動靜。
見她前來,妥納斯有些意外,他略帶責備地說,「你應該在被窩裡好好休息,你傷的很嚴重,身上的毒也沒有解。」
「我……我睡不著。」她眼眶還帶著哭過的紅腫,現在已經凌晨,她聲線透露出一股輾轉反側的疲憊。
「睡不著也該躺著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妥納斯破譯聖器時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眼鏡,眼鏡的斯文感將他身上那股沉鬱的肅殺氣沖淡了幾分。
「我可以幫你破譯,我也懂古代符文,小時候在族群里,母親們教的就是這個。」
黑暗精靈部族群居,同生同養,是標準的母系社會,雌性精靈一出生就有很多個「媽媽」,真正生育她的媽媽,教導狩獵的「媽媽」,傳授戰鬥技巧的「媽媽」,教習文字和魔法的「媽媽」,每位母親專職不同,卻都恪盡職守。
「聖器逸散的能量對你來說有害,」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冷硬,他急忙找補以呵護幼兒長生種的心靈,「並不是不想幫忙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收到傷害了。」
科恩早就知道了會被拒絕的結局,順勢搬出了下一套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哥,我們得走了,這裡並不安全。」
「血戮軍遲早會找到這裡的,多呆一會,風險就會增加。」
科恩面色冷肅,強調道:「只有這件事,你必須答應我,至於如何轉移那些昏迷的成員,我已經在城堡最底層的鍊金術房裡準備好了傳送陣法。」
妥納斯張張嘴,有些啞然失笑,原來這孩子是來找她先斬後奏的,他點點頭,示意同意了這個方案。
「什麼時候開始?」他問。
「五分鐘後,不,現在就開始。」
*
察涅拉在她先前的催促下已經把那些昏迷不醒的同伴都搬到了鍊金術房,他們每一個都被白布包裹紮緊得嚴嚴實實,儼然一副前世古埃及木乃伊的樣子,七八具軀體排列得整整齊齊,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
科恩沒忍住問了一句:「非得包成這樣嗎?這樣病患昏迷的時候會不會呼吸困難?」
察涅拉冷笑一聲,刻薄道:「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一旁的妥納斯解釋:「受聖器的反噬,不等同於中藥草之類的毒,更像是一種來自光明古神的詛咒,中咒後不能接觸空氣和水之類的自然媒介,否則會加快靈魂的腐蝕……」
「凡是皆有代價,想要借用聖器的力量,就得承受被詛咒反噬的風險。」
科恩還想再說點什麼,可眼下情況急迫,她雖然也對同伴們的狀態憂心忡忡,可還是識趣閉口,專心準備傳送法陣。
她提前準備刻好的法陣紋路幾乎占據了整間鍊金術房內室的地板,他們不得不把內室擺放的那些珍貴鍊金術材料往外搬到外室去。
法陣深陷的凹槽已經被按照科恩吩咐的法吉均勻掃好的媒介粉末填滿,
科恩讓場上還能站著的三個人分別站到合適的陣角位置,神情嚴肅地叮囑,「陣法開啟之後,任何人的位置都不能有任何的偏移,必須站在原地不能動。」
「大人,如果不小心違背了,會有什麼下場?」法吉揚起帶著雀斑的小臉,小心翼翼的問道。
「輕則違背的人當場被陣法的能量撕碎得粉身碎骨,重則陣法當中的所有人都灰飛煙滅。」科恩回答。
十三四歲的孩子立即被她的話語恐嚇得臉色慘白,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說。
科恩顯然不是在開玩笑,這是真實會發生的事情。
察涅拉作為見多識廣的精靈王后代自然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冷哼一聲,語氣譏諷,「你這是黑魔法。」
科恩嘆了口氣,她正在附身檢查每一個法陣紋路凹槽里的藥粉是不是足夠,眼下情況急迫,她實在不想浪費口舌,她只當是察涅拉對她給的那巴掌耿耿懷恨在心。
況且眼下已經沒有比這個黑魔法法陣更好的辦法了。
「小科,」妥納斯試探著開口,他憂心的看著身前專致檢查陣法的少女,眉宇蹙起滿是擔憂,「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
科恩聞言瞭然,果然什麼細節都瞞不過妥納斯,她只得如實坦白,「這個確實是黑魔法陣法,不過眼下我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裡的鍊金術材料庫雖然材料齊全,但是有些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已經失效了……我以前在……」
她糾結了一下,實在是不想提起血戮軍這個名詞,改口道:「以前學習陣法的時候,曾經的老師教過我,可以用血肉作為媒介,他就這樣說的……」
術陣沒有材料的時候可以用血肉作為填補材料,魔力不足啟動術陣的時候可以燃燒生命作為代價。
這種聽著就血腥黑暗的路數顯然不像是光明正大的鍊金術會教授的,算得上邪術的路數,在血戮軍當中不過是不足為道的家常便飯,他們一貫就教這些……
要不普通百姓怎麼會一聽到血戮軍的名號就畏懼得兩股戰戰?
科恩解下綁在大腿側的匕首,對著掌心狠狠割下,霎時間,血流不止,殷紅順著她腳底的印跡,迅速地蔓延向四面八方整個術法的溝壑。
嫌血流得不夠快,她面不改色,又用力割了幾刀。
妥納斯看得出她話未說全,不想顯得自己總是如封建大家長一樣約束她,欲言又止,糾結一番還是開口,「小科,如果有什麼難處,可以告訴我……我願意為你解決。」
……妥納斯還是那樣敏銳。
科恩低頭不言語,等她的血浸透整個傳送法陣,妥納斯急忙撕了塊衣角給她。
科恩只得走過去接過,她潦草包紮了一下自己右掌心的傷口,她慣用雙刀,左右手使用起來都一樣應心得手,傷口在哪邊都無所謂。
室內寂靜得可怕,只有她行動時發出的細小衣料摩挲聲,為了避免尷尬,科恩只得回應先前妥納斯說的話,「好,我知道了。」
她音調低而啞,像是含了塊乾澀的冰。
現在已經進行到了術法的最後階段,科恩舔舔乾澀因失血而蒼白的唇,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
她走到陣法最中心的繁複紋路上,蹲身下虔誠閉眼,霎時間,巨大的能量場集結,室內所有的燭火同一時間瞬間熄滅,黑暗古堡地下內室里只有陣法紋路上的金光溢散,絲絲縷縷的金色能量如同折斷蝶翼時上面簌簌而落的鱗粉,詭艷而絢麗。
鮮紅而巨大的術法圖文正中,墮種半精靈垂頭時露出光潔白膩的後頸,她全身心投入這個術陣,身軀的最深處有一種被齧咬啃食的不適,實施密術禁法總有代價,稍不留神就會面臨失去理智而崩潰的絕境,她曾經的學院同伴,就有好幾個因施術時意志不過堅定而失去了靈魂。
這是一項將靈魂掛上天平與晦暗虛空里邪神賭博的儀式,微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施術者輕嘆一聲,慢吞吞從陣法中央站起來,她身軀修長而精美,宛若一尊藝術品。
軀殼裡的魂魄還有一種被撕扯而出又縫回去的不適。
科恩抬眼,金色的能量物質粉末殘留從形狀漂亮的眼尾流溢出,她強打起精神,帶著剛和邪神惡賭完一場的疲憊。
最後的一步。
她抬手,陣法紋路里的一小部分鮮血又翻湧上來,像是靈活有生命的蛇類,柔韌地蔓延。攀附住除了她以外術陣里每一個人的手腕和腳踝,察涅拉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腕,結果紋絲不動,這暗紅色的小血繩就如同它的主人,看起來脆弱卻又無堅不摧。
科恩終於鬆了口氣,她無瑕的臉龐上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她對年紀最幼小的法吉輕聲道:「不用害怕,有了這一層保障,所有人都會被牢牢地捆綁在術陣當中,直至它完成運作。」
「……我曾師從於帝國三百年以來都最富盛名的陣法大師,他創作的空間陣法從未出錯過,我也不會失敗。」
陣法開始生效,所有人的身軀都開始逐漸呈現淡金色的透明,除了科恩。
她不改色,繼續說道:「不會有任何的生命危險,我向你們保證。」
「我會堅定地、竭盡所能地守護住你們性命的。」
做完這一切,她堅定地毫不猶豫地向外室走去。
「什麼意思?!」法吉不可置信地質問,「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為什麼!」
科恩聞言步伐微不可觀地一滯,旋即又邁得更快。
「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她輕聲說。
她當然向妥那斯不止隱瞞了一點,燃燒生命做耗材的血肉術陣啟動時,陣主不能進去,此舉有悖逆法則,以前在血戮軍中學習黑暗鍊金術,那位最富盛名的導師也從未拿自己的血肉和邪神做過對賭,無數成功廣為流傳的空間陣法編寫背後,是數不清被輕易犧牲消耗的奴隸們的性命,如此風險高昂的術陣,縱使是天賦奇才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反覆冒險,血戮軍的人,帝國的高位者們向來如此。
科恩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們一起走,那夜在妥納斯懷裡止不住哭泣,只是因為她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鍊金術內室的大門被轟然合上。
(八)四棱鐧
伴隨著雷鳴般的龐然巨響,無比堅固的,由萬千古代工匠齊心打造的城堡壁壘在頃刻間轟然倒塌,原本丹楹刻桷巧奪天工的建築瞬間淪為斷垣殘壁,無數的粉塵和碎石簌簌滾落,如同山體泥石流滑坡。
如此暴力,如此直白。
是血戮軍一貫的做法。
這一刻到來得如她所料。
她抬頭,地下城堡的一角被暴力劈開,一束屬於地面的日光照射進來,已經適應了鍊金術房昏暗光線的眼睛不可避免地分泌出淚水。
十幾層的地下建築被切瓜砍菜一般劈開,真是摧山倒海驚天動地的一刀啊。
伴隨著一陣地震般的響亮悸動,屬於一種她再熟悉不過的野獸的嘶吼聲由遠及近。
是夜騏。
斷垣殘壁之中被戰車般的夜騏暴力強行開出一條路,古堡正中,用於聯繫上下的中央螺旋梯還算保存得完整,沉重的戰鼓般的坐騎蹄聲闖入了最底層。
空氣里充滿了肅殺的氣氛,到臨此處的血戮軍野獸和戰士們都興致勃勃。
科恩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她只是有些疲倦了,感覺自己像一截燃燒到燈枯油盡的蠟炬,只能憑藉意志堅持,來不斷支撐自己早已經透支的身軀。
經年已過,和舊人刀劍相向,陪伴她的也不是什麼曠世神兵,只是兩柄再普通不過的,由毫無魔法天賦的凡人鐵匠打造的匕首。
還有一把她匆忙從古堡角落裡翻出的,破舊不堪的四棱鐧。
科恩一言不發,她放下按在內室大門上的血跡斑斑的右手,轉而側身抽出了背後那把四棱鐧,左手持鐧,橫立胸前。
她面對著不遠處,跨坐在漆黑夜騏上的張揚身影,輕聲道,「迦摩羅……真是好久不見。」
迦摩羅翻身下馬,他一把扯掉披風,興奮又惡意滿滿地打量過如今看起來疲憊不堪的半精靈,「看來脫離血戮軍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啊,瞧瞧你現在這幅落水狗似的模樣。」
「別廢話了,先攔住她後面的傳送陣法。」一道冷漠的聲音從迦摩羅身後傳來。
他一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袍,悄無聲息地與陰影融為一體,若不是他出聲,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科恩聞聲目光凝住了,來人同樣也是個陣法高手,她只能繼續擋在內室門前。
黑衣人言簡意賅,「先破開那個束陣,你攔住她。」
迦摩羅咕噥,「少給我發號施令了。」
他抬手止住身後蠢蠢欲動的血戮軍和嗣子,「你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呆著別動————」
話音未落,科恩先發制人,迎頭對著他就是一鐧。
這種短兵長而分量極重,廣泛應用於馬戰,殺傷力強悍,命中即筋斷骨裂。
迦摩羅身姿矯健避開這一記,順勢後退兩步,不緊不慢地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柄通身纖長血紅的環首刀。
「大約七年前,我還在帝國駐紮南部的軍隊里任職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你了。」
科恩不為所動,權當他想分散注意力,只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肌肉和調動這柄鐧的動作上,她屏息凝神,再度使出全力朝迦摩羅致命處擊去。
這一鐧再度被迦摩羅躲開,他神色不滿,「為什麼你不用你最順手的武器?你知道我有多期待再與你打一架嗎?」
每次都用盡全力的兩鐧落空,本就接近乾涸的身軀更加疲軟,科恩後躍幾步,胸膛劇烈地起伏。
「每一種兵器,我都很擅長。」她粗喘一口氣,語氣森冷。
旋即她再次舉鐧劈出,鈍而沉重的鐵器在空氣中劃出響亮的破空聲,與此同時,一道冷冽鋒利的寒光直逼他命門,四棱鐧被科恩脫手甩出,她右手握住的匕首與鐧來勢相反,兩面交加,此舉勢要一擊斬下迦摩羅頭顱!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變故陡生。
紅髮身影鬼魅一樣迅急,一條猙獰巨大蠍尾閃身而出,代替他攔住長鐧,借勢卸力,他本人則側腰閃過兩柄利器,來勢洶洶出其不意的匕首也只來得及刮到一點他的麵皮,扯出一絲微薄血線。
科恩只覺瞬息之間,劇痛卷席,迦摩羅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鉗制住她手腕,她一個趔趄,血紅的環首刀劈頭蓋臉襲來。
她只能用手去抵擋,迦摩羅鬆開她手腕,俯身狠踹她小腹。
科恩悶哼一聲,喉頭瞬間湧上腥甜,她斷線的風箏般被踹出去好幾米,砸在了牆壁上。
「……賤人。」科恩捂住小腹,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
如今匕首和鐧都已經脫手,眼下她只剩了最後一把匕首傍身。
不等科恩再次起身,血紅的環首刀已經抵在了她最脆弱的喉頭。
刀尖下移,在白膩的肌膚上毫不留情地刻下血線,迦摩羅另一隻手握著撿到了她丟的匕首,輕佻地在手裡把玩一圈,他挑剔道:「不過是件不入流的劣等兵器,它配不上你。」
科恩疼痛地喘息著,鴉色的碎發被冷汗濡濕一片。
「痛不痛?」他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按著刀柄繼續往她頸窩裡捅,霎時間血如泉涌,無數的鮮紅爭先恐後,順著鎖骨攀附而下。
沒有他預想中的慘叫,科恩含住舌尖,倔強地一聲不吭,她翠色的眼眸死死盯著他,仿佛要咬下一塊肉。
耳側凌厲的勁風呼過,四棱長鐧貼著他臉頰飛過,狠狠插進了面前的牆壁。
迦摩羅甩下手裡的匕首,狠狠穿過科恩那隻還能活動的手,把她左手釘在地面————方才她用這隻手驅動魔力驅使四棱鐧,差一點就刺穿他的頭顱。
「還是那麼愛偷襲。」
「不知道同樣的路數不能用第二遍麼?」
迦摩羅還想說點什麼,身後的黑袍陣法師不悅地催促他。
「別磨蹭了。」聲音如同優雅的大提琴。
他摘下了兜帽,兜帽之下是張深邃美麗的臉,高鼻深目,眉骨高聳,鉑金髮絲梳得一絲不苟,帝王紅眼瞳,是很標準的血族長相。
帝國三百年來最富盛名的空間陣法大師,她曾經的導師、引領者、主人,血戮軍西索大公。
「把她帶過來。」
迦摩羅拎著她的脖頸像拽破布一樣把她拖到西索麵前。
「咳咳咳……」科恩被自己喉頭翻湧的血沫嗆到,劇烈地咳嗽。
科恩跪趴在地上,聽到了頭頂上方傳來曾經導師慣用的,言簡意賅的命令式語句,「把門上的陣法解開。」
「不會。」她回答說。
下一秒迦摩羅的手指插進了她頸窩的傷口。
「是不是應該對以前的老師放尊重點呢?」迦摩羅蹲著,貼近她耳畔輕聲說,他火焰一樣的髮絲垂到她的脊背上,觸面也跟火燎似鈍鈍地灼燙。
他一手按著她後頸,冰冷堅硬的蠍尾縛住了其餘所有能動彈的地方,最粗壯的部位勒束著她的肋骨,仿佛再用力一些,胸腔就被徹底崩裂。
蠍尾每勒緊一分,半精靈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可迦摩羅始終沒有聽到他習以為常的感到悅耳的慘叫聲。
科恩抑制住呻吟,繼續沉默得一言不發。
瀕及臨界點,迦摩羅適時鬆開蠍尾,「什麼都問不出來。」他有些遺憾道。
「就不能換個方式嗎?把門暴力破開不行?」
「不。」西索搖搖頭,「強行解開束陣會引發大範圍爆炸,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
他轉頭看向科恩,「裡面的傳送陣通向哪裡?你即便現在不說,之後也會有人給你灌藥灌到問出東西來為止,還是說,你想承受一遍搜魂?」
「……是大型無規則躍遷,目的地是隨機的,在達到前一刻沒人知道會到哪裡。」
西索表面看起來毫無表情,科恩卻能察覺到顯然隱忍著怒氣。
紅色的毫無波瀾的眼睛輕飄飄掃過她滿身的傷口,其中意味卻讓人不寒而慄,「科恩,我教過你的東西,你真是學得很好。」
(九)逆陣
聞言,科恩輕輕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挑釁之意明顯。
「把門上的束陣解開。」西索冷聲命令道。
「……」
科恩聞言毫無動作,迦摩羅的蠍尾鬆開了她,傷重得一時半會都難以動彈,她索性靠在內室門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迦摩羅率先看不下去,暗紅的蠍尾狠勒住她咽喉,「回答他。」
傷痕累累的身軀不斷被拖著舉起,雙腳懸地,脆弱的頸骨發出不堪負重的嘎吱聲,科恩左手的貫穿傷還未處理,只有右手能勉強動彈,求生本能促使她用手去掙扎防抗。
迦摩羅的瞳孔愉悅縮起,他距她得很近,科恩察覺到了他因興奮而變得急促的喘息。
「夠了。」一旁的血族空間陣法師寒聲道,「陛下要我們把活的帶回去。」
迦摩羅意猶未盡地把她鬆開。
科恩摔回地面,她撫住胸口大口喘息,五臟六腑都在抽痛地痙攣,血液隨著咳嗆不斷從口腔里湧出。
迦摩羅一副還沒盡興的態度,他道:「我隨身帶了些帝都刑獄裡的小道具,只要把握分寸,不會弄死人,我現在就可以試試——————」
「……不行。」西索瀲紅的眼瞳一股厭膩,「你拆得七零八落,東一塊西一塊的,押回帝都前還得我收尾。」
他跨步朝前,居高臨下問:「還不解麼?」
「……」
半精靈捂著胸口小聲輕咳,側頭背對著她,流暢的漆黑髮絲當中露出微尖的和人類有著顯著區別的耳朵,本人卻毫無反應,看起來跟聾了一樣。
……敲十棍子都發不出一聲響的前逆徒。他厭煩地蹙眉。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種情形了,為什麼要把這麼麻煩的工作派給他?
迦摩羅看著他們倆僵持,暴躁地開口:「你就不會想辦法自己開嗎,一天到晚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那根破棍子呢?」
西索幽幽盯了他一眼,抬手從虛空當中拿出一根鑲嵌滿寶石的法杖,「可以,但是,我需要活的動物……」
「獻祭。」
「最好是人。」
「行。」迦摩羅露出瞭然的興沖沖的神色,「夜騏的口糧還盛了好多,嚼得只剩一半的也給你帶過來。」
衣衫襤褸的平民被血戮軍們推搡著趕到古堡底層鍊金術外室,跟在最後的幾匹夜騏還拖了一隻巨大的網兜,稻草色的麻繩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網兜里是一大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依稀看得出有幾隻手腳膝蓋露出,還有毛髮亂糟糟的頭顱,黃色的油脂,嗆鼻的血腥味和難聞的腥臭味在空氣里蔓延。
細微的壓抑的啜泣聲從平民當中傳來,他們被像牲畜一樣用鐵鏈栓著,幾乎是四肢著地地牽進來。
接著,頭頂上傳來聲音,她聽見西索對迦摩羅說,「你可以把你那些『小道具』都用在他們身上了。」
西索就站在她身旁,漆黑長袍的衣擺輕輕籠住她的手臂,科恩動作頓住,人類稱謂里她的整個青春期,都在跟隨西索學習陣法,他接下來要幹什麼,她再清楚不過了。
心臟抽痛得仿佛在被凌遲,一種難以壓抑的反胃劈天蓋地卷席而來。
「等等——」她抬高的嗓音沙啞乾澀,「我能解束陣!」
放過他們。
放過他們……
她已經不想再見證那麼多人慘死去了。
「我能解開。」科恩踉蹌著試圖站起身來,傷重得實在是難以動彈了。
她聲音悲愴無奈,麻木地又重複一遍道,「……我能解開,別殺他們。」
聽到她的妥協,西索俯下身,「科恩,」冰冷的杖尖抵住她臉頰,「做什麼事都有代價,知道嗎?」
「這些,也只是一個小懲戒。」
代價換代價,用陣法來解陣法。
這是她十三歲,西索教給她的第一課。
「門上是我施的束陣,只有我來解才行,活祭對逆只會白殺了那些人。」科恩試著扶住牆直起身,這個動作讓她左手貫穿的匕首又深嵌兩分。
活祭了那些人,回去路上夜騏們口糧就得再找,還要花一番功夫,此趟任務帝都那邊催得緊急,迦摩羅聞言剛想說什麼,西索就已經開口,「別聽她的,」
作為曾經朝夕相處的師生,西索再清楚不過她的秉性,聽之任之只會讓她鑽到空子。
「看著她,讓她好好欣賞一下。」西索冷冷撇下一句。
血戮公爵下令,立即有血戮軍上前過來鉗制住她,森寒的甲冑緊貼她的臉,按住她的頭強迫她扭向平民。
不遠處,悽厲的不似人聲的慘叫此起彼伏,科恩閉上眼,身軀不住顫抖。
剝皮,鋸割,灌鉛,抽腸,迦摩羅在血戮軍當中身兼刑訊一職,對於各種酷刑實施他向來樂此不疲。
無數的血光當中,由帝國最富盛名的陣法大師親編的逆向陣緩慢構立。
血淋淋的逆陣前,血族的衣袍被能量潮鼓吹得獵獵生風。
陣已啟,以最殘酷的手段朝陣法祭獻上生人是手下血戮軍們該乾的事,西索退站到了她身側。
嚴酷的血戮軍壓制下,她纖瘦身軀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半精靈瑟縮著,無聲地慟哭,肩頭一抽一抽,有如單薄的蝶翼在顫抖。
「別哭,墮種精靈的眼淚很珍貴,不該用在這種地方。」
血色火光和狂風當中,科恩抬頭,泛紅的眼眶深深地盯住他的臉,「你們都會下地獄的。」
西索不以為意。
這個世界沒有上帝撒旦的概念,血戮軍當中普遍信邪神,就算是知道了『地獄』的概念,對於邪神信徒來說,只能算得上是一種祝福。
「西索。」
科恩叛逃帝國那一刻,或者說很早以前他們之間的師生關係就已經名存實亡,西索對這種直呼姓名的不敬感到不滿。
科恩仰起臉,半精靈蒼白的臉頰上還有未完全乾涸的淚痕,西索傲慢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她的臉,像馴獸師在端詳一隻拔了爪牙又打斷四肢的漂亮野性難馴的獸。
「你會後悔的。」科恩說。
她的唇很紅,形狀漂亮,卻不是那種色澤健康的紅,而是沾了涎液和血腥的,殺氣騰騰的紅。
科恩伸舌,吐出一小枚溫孕,咽下肚腔已久的鑲銀陶片,接著,她唇瓣輕啟,誦出一個遠古咒詞。
西索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不遠處的血肉逆陣火光沖天,爆炸聲如獅吼咆哮,瞬間場上所有人的身影都被火光包圍!
幾乎同時的,科恩再次狠哺出一大口鮮血。
這小枚鑲銀陶片已經是她的最後籌碼,本想等妥納斯他們離開之後,她運用上面的古代殘存魔力給自己再開一道傳送陣逃跑。
可是後面科恩就發現不行。
她在血戮軍中時,曾跟隨帝國最富盛名的聖魔藥劑師學習過一年,她對草藥方面沒什麼天賦,都不算精通,唯有跟著老師見多識廣一點不遜色。
也正因為才疏學淺,她後面才探查出自己身體的血液出了問題,她身中的那支箭,箭頭上的毒素里加了一味氣味追蹤的風息草,子株加入其中,手持母株的人無論相隔多遠都能找到子株的位置,她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有血戮軍追上來。
她正是借用這枚鑲銀陶片上的力量,借西索已經完成的陣法加諸了另一個毀滅爆破術式,本想一次性解決了在場所有的人,可她還是太虛弱了,只能發揮出咒詞三分之一的力量。
此刻場上硝煙瀰漫,靠近西索布置逆陣的血戮軍已經被燒的連灰都不剩,離得遠的也肯定受了不少衝擊餘波的影響, 任誰都沒想到傷重得幾乎只剩一口氣的叛徒居然還有力氣來破壞法陣。
攻擊束陣除開被反噬以外,傷害都不會反饋到陣主身上,科恩趁亂解決了兩名壓制她的血戮軍。
接連使用兩場獻祭靈魂的邪術,科恩此刻本該已經燈枯油盡,力竭而亡,可是卻如同迴光返照一般的,她原本不能動彈的身軀竟然奇蹟般地被注入了一股活力。她居然又能站起來。
科恩苦笑一下,也不知道在剛才的毀滅術式當中,死去的誰生命力被抽給了她。
她強撐著全部力氣,輕靠著內室門出聲道,「哥……」
鍊金術內室的傳送陣,是她第一次實操使用血肉魔法,不夠熟練,不過一切都還在她的掌控當中,如果她預估得沒錯,這是一牆之隔的傳送陣消散前的最後一分鐘。
傳送陣中人的聲音不能傳到外面,卻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科恩還沒從方才的巨大悲愴當中脫離,聲音還有些顫抖道:「我發誓我一定會來找你們的,不用擔心————」
尾音被空氣吞沒,下一瞬她被按著脖子狠摜到牆上,她受慣性影響慘哼一聲。
「你要找誰去啊,科恩?」
他輕笑出聲,「還想逃呢?」
迦摩羅……這個怪物,科恩的瞳孔因恐懼而睜圓,他居然毫髮無損?!
「科恩,我真是小瞧你了,還是那麼能折騰,風度不減當年啊!說起來,我們之間,可真是好久不見了。」他打量著半精靈因為疼痛而顯得慘白的臉龐,語氣像是好不容易聞見了血的興致勃勃的鬣狗,「剛才忙著打架忘記敘舊了,我很好奇,你還記得我嗎?」
……
一室之隔,無數淡金色的魔法塵粒在空氣當中漂浮。
空間傳送法陣一但啟動,傳送陣內的空間就與外界徹底隔絕,像是有一層會篩選的膜包裹住了他們,他們還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動靜,但是他們自己的話音卻不能傳到外面。
法吉身軀只是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魔法訓練的普通小孩,陣法剛一開始,他就已經被過於濃烈聚集的魔力因子眩暈,昏睡了過去,只是有科恩留下的血繩牢牢縛住他,不容他有片刻偏移。
眼下術陣當中,他們成了唯二清醒保持意識的人。
陣法中唯一站著的兩人都沉寂得可怕,外室里的所有動靜,全部都原原本本,分毫不差地穿進了他們的耳朵。
妥那斯垂著首,捏緊拳頭,鮮血不斷地從縫隙里滴落。
(十)篝火
伴隨著傳送陣法的結束,空氣當中還餘留了空間扭曲的殘餘能量,那些殘餘的淡金色能量像是燃盡的燭火,紛紛揚揚飄進空中消匿了蹤影。
腳下的草地上是剩餘下的燒焦的陣法紋路。
血繩也隨著能量一起消失了,整個空間裡已經沒什麼科恩剩餘下的痕跡了。
法吉仍舊昏睡不醒,地上白布包裹的同伴仍舊嚴嚴實實,紋絲不動,少倒是一具都沒少。
察涅拉俯身探了口他的氣息,沒什麼大礙,只是還在昏迷,醒來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他們被傳送至的地方是一片人跡罕見的遠古森林,早些年是魔獸與人類軍隊共同毀滅的遠古亂葬崗,瘴氣瀰漫,對生物有害,因而周圍都沒什麼村莊,察涅拉掏出羅盤看了一圈,此處距離帝都十萬八千里,和北地是帝國版圖上對角線的兩端,暫時不用擔心帝國軍追上來的問題。
至於生存問題,察涅拉絲毫不擔心,他自出生到現在已經學了兩百年的魔法,對任何自然力量都應心得手,光是他一個人保護大家都綽綽有餘,妥納斯是神諭里寫的人族最強劍士,光明神親自欽定的救世主。
只是救世主此刻看起來不在狀態,他生好了一堆篝火,坐在火堆旁,明黃耀眼的火光里,他深邃的眼眸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察涅拉動動嘴唇,如果團隊里的醫師還清醒,她肯定會提議說在這種時候不能打擾妥納斯,應該讓他一個人靜靜。
可察涅拉不是善解人意的醫師,他毫不客氣的坐到篝火旁,挑了一個最大最乾淨的木樁。
妥納斯率先開口,堅毅深邃的面容平靜到有些瘋癲,他隱忍地輕聲問向身側的同伴,「你早就知道了她會這麼做,對嗎?」
察涅拉不答反問:「其實你也早就隱隱猜到了,不是嗎?」
這位克制的寬和的,背負著血海深仇的領袖,有著野獸般敏銳精準的第六感。
「……一路走來,我只是,見證了太多人的犧牲了。」他沉嘆著,舒緩而低沉的聲音如樂調,「我以為我早就麻木了,可我還是不能無波無瀾。」
察涅拉譏笑一聲,他向來膽大包天,或許是出生尊貴帶給他的底氣,他刻意著重語氣換了個陰陽怪氣的尊稱,「您總是這樣,看似正直,光明磊落,對一切陰私手段都不屑一顧,可實際上,你為了復仇,早就和你的敵人一樣不擇手段了。」
「妥納斯。」察涅拉毫不客氣地直呼他大名,「既然你已經利用一切,算計一切,把所有人都當工具一樣使,又何必惺惺作態假慈悲呢?」
「你和暴君一樣,只不過他是直白的劊子手,你顯得溫柔。」
「你誘哄科恩,讓她心甘情願地為『革命』為『偉大事業』犧牲,不是麼?那個蠢貨,幾句話就能被騙的昏頭轉向。」
被一通犀利的指責,妥納斯臉上卻毫不見怒容,他平靜地聽完所有尖利的充滿攻擊性的指責。
「那察涅拉,你呢?既然知曉我『所謂的真正面目』,你又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外貌鮮研的精靈憤懣不平地回答,「因為神諭。」
纏繞光明精靈族一身的詔書,既像恩賜,又像詛咒,身為精靈王的直系後代,他不能違背神諭,必須依照神諭來救世。
妥納斯露出瞭然神情:「我就知道。」
「你總是排擠她,是因為想幫她麼?」
幫助……不,不是的。察涅拉下意識地否認。
心裡有場海嘯般的災難在翻湧,只是,只是……因為他覺得————不能改變的運命的寬容是假慈悲。
祖母是這麼教導他的。
「她不適合這裡……她不適合起義軍,繼續留在這裡,她會粉身脆骨的。」察涅拉閉了閉眼,狠狠心把實話都說了出來。
「可小科她親自選擇了這裡。」
「你為什麼要干涉她的自由意志呢?」
狗屁。
察涅拉在心裡反駁。
只是因為這個天底下所有地方都爛透了,她只能在一堆垃圾里精挑細選,找出一個相對沒那麼爛的地方而已。
並不是她選擇了這裡,而且她根本沒得選。
「我只是在做我認為對的事情。」
「為了正義,所以所有人都能被犧牲,對嗎?」
只要結果正確,過程就能手段不擇,是嗎?
不對……這不對!
察涅拉心底有個聲音在反駁,在瘋狂地尖叫。
「科恩說,沒有人的生命的可以理所當然地被犧牲,被捨棄的,她加入我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穩了穩神色說道。
【不希望有人再被輕而易舉地捨棄,理所當然地被置於所有人之下。】
【每個人都能像人一樣地生存下去,不是作為牲畜,奴隸,消耗品。】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這就是她的理念。
太可笑了,如此得謬妄荒誕,那麼得天真……又那麼得奪目。
叫人移不開眼。
妥納斯聽完沉默良久,半晌,他才像是回過神來,他金色的眼瞳移到篝火當中,神色溫和平淡。
「真是漂亮的,天真到璀璨的孩子啊……」
他這麼說。
*
這是哪裡……
意識昏昏沉沉。
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晚的護城河裡,湍急的水流惡毒地沖刷擠壓她身上的傷口,頭頂厚重的冰面沉沉又浮浮,她感覺自己快被淹死了,肺腑和鼻腔都疼痛得火辣辣,到底該抱著怎樣的信念才能活下去?
她還活著嗎?
還是她已經下地獄了?她是不是也做過太多助紂為虐的事情了呢?身不由己算什麼藉口呢。
在異世界身死之後能夠返回現代社會嗎?她懷念那個地方太久了,在這個晦暗瘋狂惡意滋長的世界裡,僅是維持做人的基本意願都顯得那麼困難……困難到她得拼盡全力才能勉強保全自己,讓自己不被這個地方同化,不變得麻木。
過去的人性,得費勁地提心弔膽地牢牢握緊,卻仍舊如流沙一樣在指縫裡不斷溜走。
渾身疼痛得像是在滾油里泡過一圈。
科恩試著動了一下,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
臉上有溫熱的液體落下來,還腥氣著的,溢滿新鮮的鐵鏽味。
是血。
她頓了半拍,旋即抬頭。
身處的地方漆黑一片,卻又巨大空曠無比,穹頂高懸,她頭上有十幾具被吊在天花板上的,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屍體。
(十一)審問
墮種精靈夜視能力優越,她仰頭,在黑暗之中仍舊看得一清二楚,那十幾具屍體猙獰扭曲的死相,其中她熟悉的面孔,新鮮的血液順著鐵鏈不斷滾落到地面上。
聲音「嘀嗒——嘀嗒———」,清晰得折磨著科恩的耳朵。
她與生俱來五感極佳,不只是視覺,還有聽覺,觸覺,嗅覺……
無時無刻無孔不入的血腥味蹂躪搓磨著她的鼻腔,驚惶,無措的情緒不可避免地攀附上脊背。
不要怕。她故作鎮定地在心裡安撫自己。
沒事的……不用害怕。
昔日同伴的血落在自己身上,這種感覺極度不適,科恩有種想把血擦乾淨的衝動,可是根根鐵鏈從頭到腳的束縛讓她行動困難。
「唔…」她一動,渾身的金屬束具就跟著發出清脆的碰撞,幅度微大,扯痛了傷口。
她身後傳來大門緩慢開啟的聲音,有人來了,而且不止一個。
他們的腳步克制沉緩,透露出一種經年接受訓練的井然有序。
是血戮軍嗎?她想,他們準備把她怎麼樣。她已經做好了被酷刑折磨到死的覺悟,他們是從她嘴裡套不出一個字的。
「咣當」一聲,刑室內的燈光亮起,刺目又灼熱,炙烤著她的肌膚。
強光照射,她眼瞳不由自主地分泌液體。
這算是第一步嗎?科恩心想。
她想扭頭去看來人,可鎖鏈束縛住了她的行動,隨著她動作幅度的增大,冰冷的金屬鏈不客氣地剮蹭她的傷口。
「別動。」身後一道聲音響起,屬於血戮軍的金屬手甲從後環住她頭部,遮住了她的眼睛。
手甲冰冷不近人情,如同血戮軍一樣殘酷,外面的光線從縫隙里頑強地鑽進,繼續刺扎著她的虹膜。
科恩想掙扎,可鎖鏈和手掌共同牢牢地鉗制住身軀,她再用力也只能發出輕微的響動。
不只有一名血戮軍,另一雙冰冷尖銳的手甲強制按住她腰部,扯開她身上原本就單薄的布料,一個尖細的冰冷金屬猛地扎進後腰,鈍而清晰的痛迅速傳遞進大腦。
接著,一種冰冷的液體被推進她體內。
是注射液,這是什麼藥?
身後兩名血戮軍鬆開了她,視線卻只清晰了一瞬,既而迅速模糊,所有的光點都相繼湮滅。
緊接著,科恩就發現她看不見了,黑暗再度取代了刺目的光芒,可灼熱的光照感卻沒有消失,她原本能在黑暗裡依稀可辨的輪廓也全部消失了。
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視覺,惶然失措的畏怯迅速蔓延。
眼睛也變得格外敏感,她保持著未失明前的狀態,繼續睜著眼,可翠色的眼珠卻失去了聚焦,迷惘不堪。
她像是惶懼不安的受傷獸類,一頭扎進了獵人的捕獸夾。
「姓名?」
科恩高懸的身軀被摔到了地面,原本緊繃空中的鎖鏈一下都變的鬆弛。
科恩一言不發,她跪坐在地上,秀長的脊背像形狀優美的重巒。
失去了視覺,別的感官變得更加敏感,科恩清晰聽到了她周圍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更多的血戮軍靠近她身邊。
現在她像一隻圍困肉食動物群的獵物。
敏感酸脹的眼睛默不作聲地繼續掉眼淚,她咬著舌尖一聲不吭。
不要怕,不要害怕。
她在心裡輕輕安慰自己。
這些東西已經嚇不到你了。
可是軀體已經控制不住地顫抖,痙攣。
「說話,啞了嗎?」下頜傳來細密的扯痛,她被人粗魯地拽起臉。
「……」科恩直接朝前狠啐一口。
「別碰我。」
她壓低的聲音森寒。
面前的血戮軍細細打量她這幅反彈不得身同困獸的模樣,雖然怕得渾身抖,但是嘴仍舊很硬。
「我知道你,我以前見過你,陛下吩咐說,你需要一點教訓……」話說到一半,血戮軍陡然換了個話題,「我看過你在統一戰爭里的功績,很出色。」
「為什麼要背叛帝國?」
又來……又是這套說辭,為什麼每個帝國人都不能理解她……
他們所有人都對迪索拉七世那套作風習以為常到麻木了,為什麼他們都覺得想跑才是不正常的?
他們都是天生的虐待狂麼?
「如果同事都是戰爭狂魔,極端民族主義,嗜血變態,殺人魔,邪教信徒,草菅人命的瘋子,扭曲的不可明狀生物,戀屍癖,黑魔法師……你也會想跳槽的。」
面前的血戮軍一聲嗤笑。
顯然這套說辭沒有取悅審訊人,堅冰質感般的手甲塞進她口腔里,冷和涼的觸感刺激著神經。
「……」
舌被擠壓得反胃,她有一種想立即嘔吐出來的衝動。
科恩很想狠狠咬碎伸進嘴裡的手指,可是他被金屬盔甲包裹得嚴嚴實實,她一下口,被崩斷的只有她的牙。
「不、入流……的賤貨……雜種……」她含含糊糊地罵,唇舌里滿是金屬的冰冷味道,一想到這副手甲可能無數次地舉劍開膛破肚過平民,科恩就覺得更噁心了。
她試著把身上潰散的魔法能量聚集起來,然後伺機而動給前面的血戮軍一擊。
「看來你還是缺點教訓。」
接著有人從兩側抓住了她的手腕,臂膀。
科恩立即聯想到了以前在軍中懲戒逃兵的各種嚴酷刑法,把人劈成兩半穿鐵柱上用火烤的,做成血鷹造型的,光是提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慄……
(十二)刑訊
她以前從沒認真考慮過,要是有朝一日她真要面臨這些,她該怎麼辦……她是不是該像所有被生擒的俘虜一樣自盡,否則迎接的只會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無間煉獄。
完蛋了,她也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按著她的冰冷甲冑就像即將面臨的烙鐵一樣灼人,勢要將她從地上拖起來。
科恩驚慌到了極點,她憤怒地喝責道:「你們這算是動用私刑!」
「我曾位列血戮軍十大公之一,算是你們的頂頭上司————」她劇烈地掙扎著,失明讓不安定的恐懼加倍了,她就像一隻溺水的鳥,竭盡全力地對抗著。
「就算離開了血戮軍,陛下也從未革過我職,審訊事宜至少得由公爵嗣子安排!你們有什麼資格動我!?」
被拔去爪牙的階下囚色厲內荏。
別動。身前的血戮軍威脅道。
半精靈常年在武鬥當中鍛鍊的身軀修長優美,沒有絲毫的贅肉,每一處都精細得像藝術品,包裹著鐵甲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腰和大腿,這種披式的長袍一旦松垮開就和一塊布沒什麼區別,光潔白膩的軟肉在金屬的擠壓下變形,印出一道道明顯的紅痕。
科恩下一瞬就明白了他們要做什麼,她深深地咽了一口氣,試圖把快溢出來的恐懼吞回到肚子裡,她太焦躁和惶恐了,一下失去了最依賴的視覺,魔力感知和身軀應對攻擊的本能反應都大打折扣,就像從身體里延伸出去的探查世界的一根觸手被生生砍斷了,她全然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
健壯有力的手臂托住她臀部,身上的亞麻布衣本就只有單薄一層,被鬆開得輕而易舉,粗糲冰冷的指尖強硬地擠進腿間。
「……」她想繼續罵什麼,可最後所有的語句都無奈地堵在了喉頭。
身後架住她的血戮軍們牆壁一樣紋絲不動。
毫無潤滑的擴張乾澀難行,有一種被異物入侵的強烈的不適,只是她稍往上掙脫一點,手臂和腰腹就被按得更緊更下,折磨加倍。
這種如同刑罰的侵犯才剛剛起頭,身下吞吐滯澀的鈍痛分外難熬,可偏偏每下都躲不開,科恩冷汗涔涔垂著眸,她緊咬牙關,不想發出半點示弱軟弱的慘叫,圓睜的,毫無聚焦的眼眸不自覺地吐下淚水。
貼近她身軀的血戮軍冰冷毫無起伏的呼吸,不似人類。
她以前在血戮軍中任職時,從未見過這些渾身鐵甲包被的士兵脫下過頭盔,似乎從不需要喝水進食……他們還是活物嗎?
嚴冬冰冷的空氣里只剩下衣料摩挲聲,機械一般鐵鏈和金屬甲冑碰撞的聲響。
片刻後,稍微有了些許濕潤意味的冰冷手甲從狹窄的甬道里抽出,緊接著,科恩聽到了不同尋常的,甲冑解開的聲音。
她縮緊手指,這點慌亂的舉措在面前人看來格外明顯。
身側血戮軍的動作沒有停下,她沉鬱煩悶猶如困獸。
科恩下意識緊捏著拳頭,血滴從指縫裡蔓延。
沒事的,都會沒事的。她在心裡安慰自己。
「科恩。」約莫是在她身前的血戮軍叫出了她的名字,他笑吟吟,聲音愉悅:「你在害怕。」
「……」
額前碎發全部濡濕的半精靈朝他投去怨毒的眼神————明明她此刻完全看不見,可瞳孔望起來卻仍有靈動的神魂,淬淚的眼眸既可恨又惹人憐愛。
屬於人類雄性的性器粗魯地按到她腿間。
科恩幾乎是渾身一戰慄。
毫無徵兆的頂入,再被用更強硬的手段壓著她吞咽下。
「……」破碎的喘息和尖叫幾欲脫口而出,舌尖被她壓抑的齒尖磨得全是血,一張口就滿是鐵鏽味,「你……」她咽下疼痛難耐的抽喘,「你認識我?你是誰?」
先前的問詢有什麼意義?
「不重要。你很有名氣,大家都認識你。」裝備著玄色外金屬骨骼的手指輕輕捧起她的臉,無意識的淚痕布滿她的臉,他有種想解下頭盔吻掉她眼淚的衝動。
理智被性慾和破壞欲還有一種隱晦瘋狂的扭曲情感沖刷了。
「你現在看起來,」面前的血戮軍琢磨著語句,直白的眼神意欲想將她整個吞下去,「很可憐。」
「強者落魄的時候都顯得很可憐。」
「不要太逞強,」他望著半精靈蒼白的臉,安慰似地抬手摩挲她融合混血種族特徵的耳尖,「可憐的時候逞能會叫人更有破壞慾望。」
「強者?那你們為什麼不一起造反去操烏邁?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操皇帝更有成就感吧?」科恩煩躁於面前血戮軍肆意揉捏本就敏感的耳尖,疼痛和焦躁促使她說出更多破罐子破摔的話來。
聽聞她大不敬地直呼帝國統治者名諱,血戮軍卻毫無生氣的表現。
「疼嗎?」他語調依舊平靜,還透著幾分憐惜地掀開她的衣擺————即便本就形同虛設地掛在她身上。
他鬆開科恩被捏的泛紅充血的耳尖,垂手將白瑩的合得太攏的腿肉掰得開一些,交合處扯得緊繃,從她身後捅進的那名血戮軍只插了一半進去,另一半外露的性器因尺寸過大顯得猙獰又可怖。
「需要一些幫助嗎?」他頭戴著血戮軍統一的全包盔甲,像一具冷肅的雕像。
這顯然不是什麼好話,黑暗,煩郁,恐慌,疼痛糅雜成一團刺激著大腦,神志沉浮混沌,科恩不假思索張嘴就回,「閉嘴,就你一個會說話嗎,賤人。」
一支瑩綠色裝在玻璃管里的藥劑被他握在手裡。
接著,它被整支傾倒在了科恩大腿內側,冰冷到刺骨,接觸瞬間她有種被凍麻的感覺。
「不要浪費。」漆黑的金屬手甲捧著剩餘的藥劑,黏糊糊又色情地抹開在腿根,被人體的溫度熱化,又陸陸續續地下淌。
她面前的血戮軍比了個「噓」的舉動,「這裡人有點多,如果每個人都開口,會很吵的。」
……什麼意思?
科恩感到一陣心悸般的慌亂。
她的魔力感知也出問題了嗎?為什麼?!
塗抹過粘液的手甲捧起她的臉,有種奇怪的腥膻味鑽進她鼻腔,「喜歡麼?是你熟人做的。」
「為你特製的。」
為墮種精靈和人類混血特製的。
她手腕腳腕上的魔力抑束環也是,彼此熟悉的人更容易知道對方的致命弱點。
受他示意,從身後插入的性器一下直挺到底,纖瘦的藝術品般的蒼白身軀抖得更厲害,也被鉗製得更實。
「你是誰?」她抬起一雙婆娑的徹底失明的眼睛,語氣困頓又緊張,「你到底是誰?!」
來人顯然對她極為熟悉,一直像貓活捉食物之後來回戲弄一樣折磨她。
「還有力氣叫那麼大聲。」他朝著身後的血戮軍道,「你是不是不行?」
「你們……是私自到這裡來的。」科恩低著頭,聲音奄奄一息,沙啞猶如兩片砂紙在摩挲,「根本沒有什麼正規的程序……」
說出這些話的下一瞬科恩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被血戮軍的三支藥毒壞了,在帝國,講究程序的合規性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不,所有人都默許了。」
「所有人都默認了背叛的人該被怎麼處置。」
「你剛剛不是嫌他們不說話嗎?你想聽他們說什麼。」
「有人雖然被你再三背叛,可是還是忍不住狠心對你。」他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臉,「放心,不會特別痛的,只是有一些難熬。」
「不過混血種的發情期那麼長,一個人在叛軍里呆了好多年,一定很難受吧?」他語氣輕飄飄,科恩卻猶如被下判了死刑一樣臉色慘白。
一直與她對話的血戮軍退後幾步,更多的人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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